【all叶】弄巧（3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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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要你了。周泽楷，我不要你了。
母亲轻轻朝他说出这句话时，向来黯淡无光的眼眸中忽然迸发出了浓烈鲜亮的光，犹如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。
“哄”一声响，洒满了火油的房屋猛然被烈火吞噬，而他的母亲，就站在门槛中，手上拿着蜡烛，极尽温柔地冲他笑。
那隐藏在灰尘与火焰之后的朦胧的笑意，是周泽楷此生见过的唯一一次母亲的笑容。
天边的晚霞被火光映成了火烧云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周泽楷呆呆地站在原地，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。
“什么情况啊？！”突然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稍稍唤回了他的神智，形貌清秀的年轻人冲到他身边，手上提着一桶水，先将他扯远了些，然后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大喊，“这是你家吗？里面还有没有人？”
这句话瞬间拽回了他的神智，周泽楷的泪猛然落了下来，语气颤抖得不成样子，“我妈妈在里面……”
“xxx！！”来人似乎骂了一句脏话，但还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用水将自己从头淋了个遍，接着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场。
尚且瘦削的背影，填充了周泽楷被烈火占据的眼眸。
这个背影冒着火冲进了屋子里，脆弱的房屋已经摇摇欲坠，很快，就有人将他拽了出来。
“周围全是火油！人救不出来的！！”几个壮汉拉住了那人。
“我已经看见她了！”那人不管，还是要往里冲，一边冲一边吼道，“你想让人家变成孤儿吗？”
“轰隆”一声，房梁塌了下去，周泽楷的心，也随这一声巨响塌了下去。
他想起了母亲这些年来消瘦的身形、暗淡的眸光和日夜不停的泪水。
还有那句“我不要你了”。
“不要去了……”他走上前，轻轻拽一拽那人的衣袖，喃喃低语，“不要去了……”
然后终究抵挡不住心中的酸楚，缓缓跪倒在地，恸哭出声。
再没有人说话，几个围观的妇女用衣袖点了点眼角，男人们手插着腰叹息——没有人能在一个瘦弱少年悲痛欲绝的哭声中保持平静。
半晌之后，那个身上带着一丝粉墨味儿的男人缓缓抱住他，用尽了力气，却不曾说一句话。
这就是他和叶修的初见。
这个男人在那个霞光灿烂的傍晚，顺手挽住火焰，化作春风细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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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剧在北平这地界上兴盛了几百年，即便是在如今动荡的时局里，愿意附庸风雅的人仍然不在少数。叶修作为北平梨园行里头号名角，每出戏当然都是人满为患。
“小周的唱腔越来越好了。”上好了妆的叶修在后台听着前面周泽楷的戏，抱着臂悠闲地跟吴雪峰道。
“随了他母亲，他母亲年轻时候也是个名伶，可惜……”吴雪峰情不自禁地感慨，叶修转过头瞪了瞪他，吓得他连忙噤声。
“嘿！”苏沐橙忽然跳到了叶修背后，小巧玲珑的脸蛋上了妆更显俏丽，调皮地戳一戳叶修的肩头。
“别闹！待会上台呢！”叶修拍掉了她的手。
“我哥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探他的班？”苏沐橙把手背到身后问道。
“一天到晚就想着让我去探班，他自己怎么不来啊？”叶修撇撇嘴。
“人家火呗！现在的电影明星多吃香啊！”方锐也插了进来，道，“我看他就是日理万机，连政务局的那些长官都比不上。”
“得了吧还日理万机？他不找机会偷懒就不错了！”叶修对苏沐秋的秉性相当了解，不屑道。
“哎！老叶！”突然魏琛奔了过来，拨开方锐就窜到了叶修面前，不顾方锐的抗议神神秘秘道，“猜我刚才看见了谁？”
“谁啊？喻文州？”方锐道，现在他们是听见喻文州这个名字就怵得慌。
“不是！”魏琛一摆手，低下声音道，“我在二楼包厢看见了——韩文清！”
“嗨我当谁呢？！”叶修松了口气，然后又鄙视起了魏琛，“一个韩文清就把你吓成这样？怂不怂啊？”
“谁怂了！那我还不是担心你啊，遥想前年你去苏州不就是因为碰上他差点就回不来了吗？你看看他那张脸一看就让人寒毛直竖啊！我……”魏琛喋喋不休地说着，叶修理都不理，径自收拾戏服上台，把魏琛气得够呛
叶修念着唱腔刚一上台，台下就响起了相当热烈的掌声。唯有一人没有鼓掌，正是二楼包厢内的韩文清，他只是俯视着台上光鲜亮丽的叶修，眉头紧锁。
“我卸好妆就过去！”叶修在后台扬声回应了下唐柔叫吃饭的声音，继续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掉脸上的脂粉。
偌大的后台只有叶修一人，突然，门口的帘子似是被风吹了一下轻轻动了动。
“谁！”叶修猛然转身看去，双眸危险地眯了眯，随手抓起案上的剪刀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。
“唰”一下掀开门帘，正对上一副阴沉的脸色，叶修却是松了口气，嗔怪道，“吓死我了，鬼鬼祟祟的，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！”
韩文清眸光闪烁了几下，没有说话。
“怎么了？”叶修发觉了他的不对劲，皱眉问道，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“……没事。”韩文清竟然转身就走。
“你站住！”叶修急急追了过去，拦住他的去路，“你这样子肯定有事！快说！”
韩文清躲避着叶修灼灼的视线，抿了抿唇不愿开口。
要知平素直来直去的人扭捏犹豫起来最是磨人，叶修心里都急得发痒了，但他深知韩文清性格，当下冷了脸道，“你不说，就是不拿我当朋友，以后也别来找我！”
“我……”韩文清果然急了，踌躇了一下，压低声音在叶修耳边道，“有个受伤了的，在宾馆，他们在找他。”
叶修眉头也紧锁起来，用食指悄悄指地，眼神问他“地下党？”
韩文清缓缓点了点头。
叶修深吸了口气，回去随手披了个外套就往外走，“现在就去。”
韩文清却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腕，一双眸子含了万分认真的神色，“你想好，这风险……”
“什么风险不风险的，”叶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，“救人最重要。”
“呵，”韩文清竟然笑了笑，放开叶修，苦涩地摇摇头，“要是你能多犹豫一下，我心里也许会舒服些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叶修也笑了，做了个全北平都没人敢做的事——拍拍他的脸，“整个北平你也就能信得过我了不是吗？你那里待不了，还是交给我吧。”
韩文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，点点头。
“他现在怎么样？”
“腰上和腿上各中了一弹，子弹都取出来了，但是失血太多，我们也没有好的医疗设备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先带回去养着。”
张新杰自朦朦胧胧的梦中醒来，先听到的就是这几句对话，其中一人是救他的韩文清，另一个……声音听着耳熟，清清浅浅的却好听得紧，不知是谁。
“喂，你能不能坐黄包车？”好听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说话了，张新杰艰难地睁开眼，正对上叶修那双关切的眼神，他皱眉想了许久，才想起来这个连妆都没卸干净的男人是谁。
北平名角儿，传说中有断袖之癖的，叶修。
“问你呢，能不能坐黄包车呀，老韩的车是肯定不能坐了，他现在可是重点怀疑对象。”叶修又说了一遍。
“可，可以。”张新杰闭了闭眼，缓缓坐了起来。
“好，”叶修扶他坐好，对韩文清道，“你去吧，我等下带他走。”
“万事小心。”韩文清还是显得很担心的样子，但他终究希望张新杰能及时得到救治，踯躅了一下还是先行离开了。
“穿好衣服。”叶修熟门熟路地过来帮张新杰穿衣，张新杰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亲近，不由得红了红脸。叶修却是很自然地嘱咐他等下不要多说话，还帮他喷了香水遮掉身上的血腥味。
等了半个小时，叶修才带着帽子遮脸的张新杰到了路上。夜晚的大街很是冷清，幸好这周围有酒肆，也就有黄包车还在走动。叶修招呼了两辆，张新杰上车时叶修明显看到他痛得青筋都起来了，硬是不吭一声，心里佩服之余又悄悄握了把他的手，希望下面颠簸的路途他能撑住。张新杰对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没事。
“拉慢些，走吧。”叶修坐到了前一辆车上，道。
车轱辘在寂静的大街上游走，叶修默默地数着距离，想着再有一条街就能到了。
可事不顺心，刚拐过一个弯，迎面竟撞上了几个身穿警服的人。叶修暗暗皱眉——这几个，身上的酒味相当重，而且，平常就看他不顺眼。
“哟，这不是叶老板吗？”为首的一个叫章平的果然眯起眼睛晃悠了过来，指着叶修道，“这大晚上的，叶老板身娇体贵，跑出来干啥呀？”
“继续走。”叶修不理他们，对车夫道。
“慢着！”章平拦住了车夫，目光转到了后面的张新杰身上，缓步走过去上下打量几眼，回头对面若冰霜的叶修调笑道，“这个小白脸是……叶老板的新欢？”
“哈哈哈哈！”几人趁着酒劲笑了起来，有人道，“哎呀叶老板风流潇洒咱们是知道的，只是咱们新来的王长官对叶老板也是一片真心呐！叶老板怎么能做这戏本里的负心汉呢？莫不是戏演多了出不来了？”
“唉~怎么能是负心汉呢？”章平猥琐地看了看叶修，然后装作认真道，“叶老板扮的可是青衣~那应该是脚踏两条船的……荡妇啊！”他变本加厉地去拽张新杰，“来来来，让爷看看什么俊俏的小生入得了我们叶老板的法眼？”
叶修一双眼冷如三九天的雪，他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章平面前，一把抓住了他去抓张新杰的手，力气还不小，捏得他手腕一阵发疼，接着猛力一甩，差点没把章平弄摔喽。
“滚。”叶修挡在张新杰身前，冷冷道。
张新杰愣愣地看着叶修的背影，他已经很久、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护在身后过了，这夜风中有些瘦削的背影，竟然奇迹般令他的伤口都平息了痛楚。
“你算个狗屁！”丢了面子的章平爬起来就要扑向叶修，喝醉了的动作实在太多破绽，叶修瞅准机会猛力一踢，章平就又摔了个狗吃屎。
“告诉你，离我们远点，”叶修俯下身子，眸中寒芒一闪，“不然，老子扒了你的皮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