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all叶】弄巧（7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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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本篇双叶高虐预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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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木，这是谁？”野泽紧紧皱着眉头，看着床边难得失态到如此地步的野泽木，和他旁边恐怕连他都会认错的那个人。野泽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野泽木根本没有看他，他似乎已经听不到自己说话，只泪水涟涟地望着床上的人，想触碰却又不敢触碰他的脸，喉口隐有叫人揪起心口的呜咽。
“木！”野泽猛然冲过去，拉起跪坐在地上的儿子，“这到底是谁？！”
野泽木似乎惊了一下，接着他还是倔强地扭回头跟那人对视，脸上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，唇瓣在无知觉地颤动“……这，这是我哥哥，叶，修……”
叶修，叶修。
这名字他有多久没唤过了？
十年？十五年？
不，不只。
他们八岁就分开了，现在已经二十五岁……
竟然整整过去了十七年。
叶秋有十七年没再唤过叶修的名字。
叶修也有十七年没听到过叶秋唤自己的名字。
喂，有听到过夏天过后，秋日的第一场雨轻飘飘落到心上的声音吗？
他对你说，秋来了。
是的，秋来了。
“秋儿……”叶修终于挣脱开粘稠的梗涩的喉口，唤了一句。
接着他看见叶秋笑了，眼眸晶亮，笑得一如往日。
叶修也想笑一笑给叶秋看，他想这事情他应该可以做到。
可站在叶秋旁边拉住他的男人却抢在他前面笑了出来，那是一种让被他的国家所侵略的中国大地上的所有人，都凭空生出一丝寒意的笑容。
“野泽木，”他说着，却是看向叶修自己，“你竟然有哥哥吗？”
叶修相信自己没有认错那人肩头上明晃晃的日本军官勋章。
所以……
叶修没能笑出来，他机械地望向了叶秋，没有错过他眼角眉梢一瞬的慌乱。
所以，叶秋，你现在叫做野泽木了吗？
是日本人的……野泽木了吗？
奇怪，明明夏天还没过去，秋天怎么就这样结束了。
突然而来的冬天三九般的寒意，冷得叶修只想闭上眼睛，蜷缩起来。
“哥……”叶秋看见叶修阖上了双眸，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慌乱了起来。他开始挣扎，想挣脱身边这个男人的束缚。
“听着，木，”野泽收敛起故意装出来给叶修看的笑容，掰过叶秋的肩头强迫他跟自己对视，冷声道，“我不管你想做什么，但是在你做之前，你得明白，”野泽缓缓地、用最纯正的日语说道，“你现在是我野泽大介的儿子，你叫木，野泽木，你明白了吗？”
叶秋愣愣地看着他，只觉得眼前的“父亲”极为陌生，他说出的话竟叫自己心脏一寸一寸钝钝得疼。
“明不明白？！”野泽眸中像含着一把凌厉的刺刀，低声呵斥了一句。
叶秋望着野泽眸中不容置疑的神色，他忽然想到，野泽带兵在这片土地上四处烧杀抢掠时时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。
可还没等他想明白，就已经点了点头。
他早就习惯了服从，在野泽面前。
“好了，送他回去吧，”野泽终于收起了自己的戾气，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不愿睁开眼睛的叶修，扯起一旁早就吓呆的徐琛走了出去。
叶秋缓了好几口气，等他再度望向叶修时，突然就憋不住地想哭。
他已经是个日本人了，是跟所有的中国人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日本人。
包括……叶修。
“哥……”叶秋颤着手抱起还是浑身瘫软的叶修，叶秋又想起方才他踹门而入的情形，如果他晚来一步……叶秋简直不敢想，心疼得心脏抽搐。他柔声对叶修道，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叶修颤颤眼睫，终于睁开了双眸。却还是敛着，不肯看叶秋，漆深的瞳孔隐在战栗，似乎在压抑什么东西。
“等等……”叶修咽了口唾沫，勉强开口道，“还有个人，我得跟他一起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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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少天不知道自己在烈日底下暴晒了多久。
他只知道他把叶修弄丢了，他让他身处险境，让他或许会丧失他最看重的东西。
明明是夏日，黄少天却只觉得一阵悲凉森然而起。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情，除了被人像一具尸体一样赤条条摆在日光底下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黄少天干裂的唇轻轻蠕动了两下，发出一声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声音。地上的灰被他吸引，纷纷飘了上来。黄少天看着眼前泛着金光的灰尘，眼眸沉重得下一秒就要闭上。
漆黑与白光交错中，黄少天隐约察觉到“吱呀”一声响，似乎是身后的门开了，有几许嘈杂的声音，还有什么人在蹒跚着靠近。
那人穿着陈果做的布鞋，长衫随着身形一动一动，身体似乎很虚弱，一步一顿地、却相当坚定地朝他走来。
黄少天睁大了眼睛，光影太强烈了，强烈到他根本看不见这人的神情，一切恍如一场梦境。
那人终于走近了他身边，似乎累得叹了口气，然后缓缓蹲下身子，朝他伸出了一双手。
那手还在微微颤着，却让黄少天瞬间热泪盈眶，似乎老天慷慨，把刚才蒸发掉的他身体中的水全都还了回来。
每次都是这样，当他被践踏、被侮辱、被唾骂、被放弃时，当他被狠狠踩进泥里的时候，这个人总会出现，蹲下身子望着他，朝他伸出一双天地间最好看最温柔的手。
每次，每次都是这样……
“哭什么啊？”头顶传来无奈的笑声，“还没趴够？起来，咱们回家了。”
咱们回家了。
“老叶！”黄少天不知哪来的力气，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，狠狠抱住叶修，抱得他一个趔趄，然后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，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。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老叶……呜……”黄少天哽咽地趴在叶修肩头，将担惊受怕的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抹。
“好了，好了，我没事，没事的。”叶修自己还没恢复，却在轻轻拍着黄少天的背叫他放心。
切切实实体味过一把“失而复得”心情的黄少天全然没有注意到叶修身后，那个站在门边十分羡慕地看着他的人。
这一幕多熟悉啊……叶秋想着，小时候，他哭的时候，哥哥不就是这样哄他的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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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叶修！”
“老叶！”
“他怎么了这是？”方锐看见基本上是被黄少天背回来的叶修，脸色苍白，连忙着急地迎了上来。
“没事……”叶修虚弱地摆摆手，扯出一丝笑容。
“靠，老叶你脸白得跟上了粉似的！”魏琛大嗓门道，“咋出去唱了出戏就变成这样了？”
“还不是那个狗日姓徐的！”黄少天骂道。
“前辈……”周泽楷走了过来，身后跟着一众小尾巴——乔一帆、安文逸、罗辑，个个带着相当关切的神情。
“今天真的不宜出门！”黄少天对着这一堆人准备说一说发生的事儿，却被叶修一挥手打断。叶修呼了口气，缓缓扭过身子，看了看大门口。
众人这才发觉，门口还有人。
还有……一个叶修？
方才还吵吵嚷嚷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，每个人都是一副万分震惊加疑惑的样子。
只有苏沐橙，皱起眉头思索了半晌后惊讶地叫道，“叶秋！你是叶秋！”
叶秋本来面对这些陌生人还有些无所适从——尤其是看到他们完全忽略自己只顾着叶修之后——但苏沐橙这句话一出，他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叶修跟别人说起过他，连忙点点头，接着重新跟叶修对视，眸光带着一丝小心翼翼。
“叶秋……”戏班众人念叨着这个名字，互相对视了几眼，大抵也都猜出了这人的身份。
“你……”叶修轻轻道，不出所料地看见叶秋紧张地绷住了喉口。
“你有话想跟我说的话，就来吧。”叶修淡淡道，推开黄少天的搀扶，缓缓朝自己房内走去。众人迅速察觉到了叶修不同以往的心情，一个个也都拧紧了眉毛，看着叶秋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，快步跟上了叶修。
“对了，”叶修走到一半忽然扭回头道，“今天的事，你们不许冲动。”
众人又是一个不明所以，纷纷看向了唯一知情的黄少天，却都惊讶地看着黄少天望向叶修的红起来的眼眶。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方锐代表众人十分严肃地问道。
黄少天环视一圈，叹了口气，轻轻叙说起来。
叶修回房，差点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，还是叶秋帮他推开的。叶修朝他颔了颔首，疲惫地走进门，坐倒在椅子上。
“哥……”叶秋站在他身后，望向镜中的叶修，轻轻唤道。
“你现在叫什么？”叶修闭着眼睛，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。
“……”叶秋梗了梗，生涩道，“野泽木……”
“野泽木？”叶修似乎轻笑了一声，“姓野泽名木？倒是个好名字。”他顿了顿，才道，“这名字怎么来的？”
“我……”叶秋深吸了口气，说出的话好似冰封许久的酒，“哥，你还记得当年我是什么时候被娘卖走的吗？”
叶修闭着的漆黑一片的视线中，忽然痉挛一般抖了抖。
他怎么会不记得？八岁那年，他毫无办法地眼睁睁看着弟弟被一帮人带走，那一场嚎啕大哭、那几句撕心裂肺的“哥——”，成了他心底至今无法愈合的疤。
“我被一户人家买走，一路北上，到了东北一个叫通榆的小地方……”
叶秋到东北的时候，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。他的到来让原本无儿无女的养父养母忽然有了三个孩子，他于是理所应当地失去了宠爱和在意，变成家中一个无异于仆人的存在。每日无止尽的家务活和农活，干得久了，叶秋自己都会觉得他本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孩子。
幸运的是，养父母总算还会给他书看，还会允许他在不忙的时候去学堂跟弟弟妹妹听一些课。他始终没忘自己还有个哥哥，虽然母亲抛弃了他，可哥哥没有。
正如叶修一直想找到他一样，他也一直想找到叶修。
可一切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在十五岁那天，他救了一个晕倒在雪地里的男人。
那个男人似乎不会说话，却很有钱，父母接纳了他，却把照顾他的事交给了叶秋。叶秋不觉得这是件难事，从小到大他照顾的人还少吗？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照顾着这个中年男人，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发现他不见了，却偷偷在他衣裳里塞了不少钱。
那时他什么都没想，只想着，这么老些钱，他是不是能找机会逃离这里，回老家找哥哥了？
他为这件事开心了好久，然而还没等他筹划好一切动身，近一年后，1931年9月18日的一声炮响，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。
东三省以摧枯拉朽之势沦陷，叶秋都来不及慌乱，就被逃难的一家人丢在了屋子里。
他们走了，不带他。
叶秋不知道往哪里去，到处都是哭嚎，到处都是地狱。
他愣愣地站在村口，直到那个他曾照顾了很久的人开着一辆他从没见过的车找来。
“还以为你走了呢小伙子！”那人爽朗地大笑着，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国话，叶秋心里只想，哦，原来他是会说话的。
“这是谁？”他身边有人问。
“救命恩人！”那人哈哈一笑，弯下身子看他，“喂，跟我走吧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叶秋问。
“不走，你就死了。”那人笑了一下，叶秋突然一股恶寒涌上心头。
后来他才明白，那是久经沙场之后才会磨砺出来的戾气，那是用他数以百万计的同胞的血换来的。
由不得他不同意，他就这样被自己曾经救过的人带走。那个叫野泽大介的人，本是日本关东军的一名特殊任务执行员，遇到一系列意外才会被叶秋救到。为了保护叶秋不被误伤，他十分懂得“感恩”地带走了他，然后收他为养子，并在所有部下面前宣布，他姓野泽，名木。
“就是这样，很快，我就被他送去了日本。”叶秋说得嗓音开始发涩，“在日本学习、工作，直到前几天，我才得到他的允许，可以回来看看。”
良久没有回答，铜色的镜面上反射出叶修的面容还是那样沉静，只是长而卷曲的睫毛如一只凄惶的蝶，微微颤动着，仿佛在寻找枝叶。
“你……你在日本做什么工作？”叶修说话，声音虚无缥缈得好像要断掉。
“研究古建筑。”叶秋轻轻道，“研究一些……很有中国古代风韵的建筑。”
“还好……”叶修竟然笑了笑，“你没有参与到杀中国人的行列里来。”
叶秋眸光一颤，无以应答。
“……你走吧。”沉默半晌之后，叶修缓缓站起了身，看也不看叶秋，扶着案桌往床上走，“我累了……”
“哥……”叶秋唤。
“你走吧。”叶修只是重复。
“哥，”叶秋克制不住地上前几步，紧紧抱住叶修，贪婪地吸着他颈间淡淡的香气，颤着声，竟在哀求，“你别赶我走……”
叶修心神一荡，眸光直直地盯着地面，不敢偏移，怕一偏移就会有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。
“我知道，”叶修轻轻道，似在喃喃自语，“我知道你是被逼的，我知道你没有办法，你身边都是日本人，你不得不听他们的……他们关心你对你好，比中国人对你还好，你说没有一点温暖，那是假的……”
叶修感受到肩头濡湿了一片，他缓缓推开叶秋，望着他泛红的眸光，和眸光中同样凄梗的自己，声线带着触到三更寒露的战栗，“可是，有什么办法呢？你已经是日本人了，你叫做野泽木，你的父亲是威名赫赫的上将……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叶秋摇头，紧咬着下唇。
“秋儿，”叶修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一起颤，喉口仿佛被烟烫过，尝出一丝血腥的味道。他一字一顿，沙哑道，“世道如此，人命如此……我们得认。”
“哥……”叶秋还在摇头，“我求你……”
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要求他什么。
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，接着停到了院里，叶修知道是戏班那些人来了。
“你先回去，先回去。”叶修心乱如麻，推着叶秋离开，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。
叶秋被他推倒了门口，叶修猛一拉开门，果然看到院中待了一堆人，这会儿看见他，一个个都红着眼圈，好像他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。
叶修一愣，继而苦笑了一声。他又推了一把叶秋，道，“让我好好睡一觉，好不好？”
叶秋终于不再推脱，他深吸了口气安抚了下抽痛的心脏，缓缓朝后退去。
院中众人为他让开一条路，叶秋能察觉到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中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意味。
他是叶修的弟弟，他救了他，同时却又是双手沾满中国人血液的日本军官的儿子。
叶秋苦笑了两声，忽然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叶修。叶修还没有进房门，正在屋檐下望着他。
“哥，我以后还能……来看你吗？”叶秋眸中的小心翼翼将毒辣的日光都变得柔和。
叶修沉默半晌，才说了一句，“我是唱戏的，你买票，就能来。”
叶秋呆了呆，而后勾出一抹笑容。
说不心疼，说不思念，又怎么可能呢？
人心啊，终究是这世间最柔软的东西。
叶秋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众人的视线后，叶修还静静地站在门口。
“前辈！”周泽楷第一个反应过来，一个箭步窜过去抱住叶修，力气大得叶修感觉下一步就要被勒成两截。
“师兄！”乔一帆三个人也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，唐柔陈果苏沐橙一个个眼泪汪汪，只恨叶修太瘦了这么多人根本不够抱的。
“老叶！”魏琛在旁边死命跺脚，“老夫迟早有一天要把那个姓徐的千刀万剐！！”
“五马分尸！！”
“那个放屁的狗娘玩意儿！”
“什么破局长！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！”
魏琛和方锐一人一句，咒骂着徐琛那个全北平最高长官。
“好了，我这不是没事吗？”叶修又是一贯随意潇洒的姿态。
“听少天说真的吓死我们了！”陈果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，说话还带着哭腔，“你说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……”
“呸呸呸！”唐柔连忙道，“果果别乱说！”
“对对对，呸呸呸！”陈果也是对着地啐了几口。
“我知道你们担心我，”叶修扶起抱着他不撒手的周泽楷，捏了捏他的脸道，“但是，我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，嗯？而且你们放心吧，有秋儿……不论如何，有野泽木在，徐琛也再不敢拿我怎么样。”他伸出一只手指认真道，“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闹事，不然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，明白吗？”
众人对视一眼，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利害，尽管不甘，也只能点头。
“好，啊~”叶修打了个哈欠，“那让我睡一会儿吧，我累死了。”
众人又是连连点头，恨不得抱着叶修上床。叶修哭笑不得地赶走了他们，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角。
这时候窗外的知了叫得正欢，叶修却是了无睡意。
一闭上眼，不是小时候叶秋的哭声，就是东北的雪，一会儿又是徐琛猥琐的笑脸，突然又变成戏班众人关切的神情。
叶修睡了一身的汗，而后发了半晌的呆。
他这一天都再没出门，饭也没吃，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，晨曦悄无声息潜进房门的时候，叶修才终于肯动一动。
他拉开了房门，呼吸了口清晨微凉的空气，又是呆了一呆，这才反应过来该去洗漱。
拿凉水随便冲了一冲，叶修折去训练房想去看看乔一帆他们，却在路过回廊时猛然听见一人边大声叫嚷着边朝他冲过来。
“叶修！叶修！”那人连滚带爬，手上拿着一个类似杂志的东西，魏琛和陈果跟在他后面，就见他看见叶修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，吼道，“张佳乐，张佳乐被抓了！”
“嗡——”
叶修只觉得青天白日的，突然降下了一道天雷。
